劉錚雲,〈舊檔案、新材料─中研院史語所藏內閣大庫檔案現況〉[1]全文分為兩個部分,第一是介紹內閣大庫檔的歷史,包括傅斯年如何從民初收藏家李盛鐸購得,史語所整理的經過與內容,內閣大庫檔從北京轉移到臺北過程,以及當年(1998)開始進行數位化後的概況。第二部分是介紹內閣大庫檔的檔案內容,包括內閣收貯的制詔誥敕、題奏表章、史書、錄書、塘報、黃冊、簿冊、朝貢國表章等,內閣各廳房處的檔案、修書各館檔案、試題(卷)、瀋陽舊檔等。其中以題奏本章佔最大宗,這些檔案的內容有些不見於會典或則例,是研究制度史相當有價值的材料。全文旨在引介史語所藏內閣大庫檔,期能讓歷史研究者善加運用。

        作者在前言中先指出內閣大庫檔之於史學研究的重要性,因內閣在清初為國家庶政重心,雍正以後權力雖然為軍機處所分,但仍為承宣制誥典冊之府。中央與地方官員在密奏承旨之後,國家政事仍須循正式公文管道具題,由內閣發交各部院執行,內閣大庫就是收藏這些檔案的場所,故王國維甚稱內閣大庫檔案是中國五大考古新發現之一。且收購這批檔案對於史語所亦有其重要意義,因民國18年史語所方成立一年餘,傅斯年創立的目的即是集合一群學者從事「集眾式的研究」,而內閣大庫檔就成了傅斯年實踐他的新史學之材料。傅斯年重視第一手材料自無須贅言,史語所眾學者亦持此看法,如陳寅恪在給傅斯年的信中就提到:「蓋歷史語言之研究,第一步工作在搜求材料,而第一等之原料為最要。」因此當傅斯年知道李盛鐸有意讓出時就積極接觸,還與時任中研院院長的蔡元培商議。當時滿鐵公司、燕京大學也有意收購,最後透過馬衡的介紹,史語所以二萬元成交,內閣大庫檔遂成為史語所的庫藏。

        作者其次講述內閣大庫檔流出的過程,王國維與羅振玉皆有相關記載,其中羅振玉是當事人,故所述最詳。羅振玉指出,光緒三十四年(1908)宣統年幼登基,醇親王攝政監國,於是令大臣大庫中搜檢清初攝政的典禮舊檔,由於找不到,遂以為舊檔無用,奏請焚毀。此時有人撿拾名人試策時檢得宋人玉牒殘葉並分給同好,張之洞知道後請教羅振玉,而羅振玉表示內閣大庫即明文淵閣舊址,藏書必多。結果搜查後果然有文淵閣藏書,但多殘破無用,羅振玉隨即進呈《文淵閣書目》,並謂張之洞庫檔雖然殘破仍應保存,大庫既容不下,可奏請歸學部保管。後來,羅振玉至內閣視察庫書時,發現庭中堆積數量龐大的紅本題本,詢問後得知皆為奏准待焚之物。羅振玉回學部後,即再向張之洞力陳該批史稿的重要,張之洞因而要羅振玉速將檔案移入學部,由於數量龐大,經費有限,於是用有小破洞無法盛米的米袋裝檔案,移放八千袋檔案至國子監南學敬一亭。而王國維在〈庫書樓記〉的說法則是,因內閣大庫檔是因宣統元年(1909)大庫年久失修,庫牆倒塌,為便修繕庫房,遂將部份書籍、實錄、聖訓被移出。

然而民國二年(1913),教育部設歷史博物館籌備處於國子監,接管這些檔案,但籌備處的工役對研究沒興趣,卻常常將麻袋中的檔案倒出,拿麻袋去賣錢,被倒在地上的檔案就成了籌備處警察生火時的最佳火引。對於檔案有興趣的人,亦僅止於蒐羅宋版書,如時任教育總長的傅增湘就會派員幾十人「整理」這批檔案,其目的只是找尋宋版殘葉。民國十年(1921)歷史博物館因經費短缺,將檔案中較破碎的部份賣作還魂紙。由於有人將部份檔案攜出,又為羅振玉所知,羅振玉於是將其收購,並出版了《史料叢刊初編》十冊,後來檔案又被轉賣給了李盛鐸,最後由史語所購得。

        作者接著將史語所收購內閣大庫檔後的整理經過,民國十八年(1929)史語所遷至北京,同年八九月,原分存於北京、天津兩處的檔案陸續移到午門樓上開始整理,至1998年為止,大致可以將整理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。第一個階段是民國十八年(1929)到二十三年(1934),徐中舒帶領幾個助手分組進行初步整理,當時的整理工作有幾道程序:一、去灰除塵;二、逐一攤平;三、將檔案進行分類,先依外型分類,再將同類的檔案依時代先後歸類;四、將分類後的檔案用麻繩綑扎;五、將剩餘的破碎檔案裝回麻袋,待日後再作處理;六、裱褙,將一些破碎但重要的文件裝裱,有些殘件甚至可以復原;七、鈔錄副本。由於傅斯年主張「不待整理完功,先分期刊行之」的決定,所以整理之初就陸續抄錄一些較重要的檔件約四十萬字,後再「明清史料編刊會」中決議先行付印,印行《明清史料》。

第二個階段約是民國二十三年(1934)至民國七十年(1981),在民國二十一年(1932)初,幾乎已完成九成的檔案分類,重要的當案已有簡明目錄可查,可供研究使用。但是計畫因日本侵華而告中斷,相關檔案開始裝箱南遷,至民國二十三年(1934)局勢轉穩才又將檔案遷至北海蠶壇內。次年(1935)一月,決定《明清史料》復刊,由上海商務印書館相繼刊行乙、丙篇共二十本。但隨著局勢轉壞,圖書古物再度南運,至長沙、昆明、李莊、南京,最後到臺灣。民國四十年(1951)四月,時任史語所所長的董作賓受限於經費,僅能對內閣大庫檔做初步整理,清查後共計311914件,是為史語所內閣大庫檔案總數的正式統計數字。而後直到李光濤於民國六十四(1975)年退休為止,史語所都只能有限度地進行檔案登記的工作,陸續出刊《明清史料》戊、己、庚、辛、壬、癸等計六十本內閣大庫史料,並出版《明清檔案存真選輯》初集、二集、三集。第三階段是民國七十年(1981)至民國八十四年(1995),史語所在所長丁邦新的推動下開始規模整理內閣大庫檔案,先從藏量較多的題、奏本開始入手,冊檔則暫緩。這次整理與之前的不同在於編號後即影印複本兩份,以後除有必要,否則封存上架的檔案不再拆開,一擇達到保存檔案的目的,一則亦方便了學術研究。民國七十四年(1985)起,史語所 委由聯經出版公司,開始逐年分批影印刊行這些史料,至1998年止計出版324冊。

        第四個階段是民國八十四(1995)年至民國八十七年(1998),此期的計畫又作了二項調整。首先,不再影印複本,而改以影像掃瞄或數位照像的方式。其次,開始將檔案(含已出版)撰寫提要(metadata),內容有:事由摘要、產生時間、上奏人職官資料、冊別件號、登錄號、文件類別、備註(檔案狀況與補充說明),其中摘要以不超過六十個字為原則,具體交待涉及的人、事、地、物等資訊,希望能透過摘要整合現代的電子檢索,讓研究者快速的找到資料。而過去的分類與所引,在電子檢所的趨勢下,必要性已大大降低,其中的時間項與職官項,在相當程度上也等於是分類索引。不過檢索關鍵字仍有其限制,例如同義詞、同人異名、古今地名等問題,皆會影響檢索的正確性,為此史語所亦開始建構相關的權威檔(authority files)系統,期提高檢索效率。至1998年時,研究者已可透過網路檢索內閣大庫檔,透過出處與登陸號等線索再去搜尋紙本,當時僅有少部分的檔案有數位影像檔,且須透過傅斯年圖書館的列表機列印,而至今已可在任何有網路的地方進行全文檢索了(須取得授權),並將權威檔整合至資料庫中。

        作者而後對內閣大庫的檔案內容性質作說明。據1998年的統計,史語所所藏內閣大庫檔案中,明代檔案僅有四千多件,多康熙年間為修明史所徵集,以萬曆、天啟、崇禎年間的題行稿居多,其中獨崇禎朝就佔三千餘件。而清代檔案則佔最多數,其內容約有五種:一、內閣收貯的各項檔案,如制詔誥敕、題奏表箋啟本、史書、錄書、塘報、黃冊與其他隨本進呈的文件、朝貢諸國表章等;二、內閣本身的各項檔案;三、修書各館檔案;四、試題試卷及其相關檔案;五、瀋陽舊檔。以下分別說明:

        一、內閣收貯的各項檔案裡,中央與地方官員向皇帝言事的題奏本章及其抄件,在已提要的近十萬件檔案中檔案中佔了一半多,而揭帖、奏本與奏摺,也佔了兩萬餘件,其中不乏寫有「密題」、「密揭」、「密奏」字樣的本子,原本題本由通政司轉承無法保密,而奏摺如何保秘進呈,作者認為值得研究。由六科抄出的史書、錄書也是題奏的副本,史語所現存有康熙朝的史書與順治朝吏、禮、工等科的錄書,亦有明代吏曹章冊的殘檔若干。題奏本既是清代中央各部及地方各省的公文書,內容多涉及一般行政事務,有些不見於會典或則例,對研究制度史的學者相有用,涉及刑案的題、揭中,也有不少有關一般基層社會生活的資料,可惜這些口供都經過官方整理,已非本來的面目了。

敕諭是皇帝頒給地方重要文武官員任官的憑證。依官員職級的高低分為坐名敕與傳敕;前者寫明官職姓名,後者則只列銜名,史語所藏的二千多件敕中以坐名敕居多,較特別的詔書與誥敕有順治十八年(1661)下詔罪己與康熙六十一年(1722)傳位皇四子的二份遺詔。而檔案中亦有有各衙門年終奏銷清冊(黃冊)約有二千餘冊,數量比較多的是各朝不同年分的《盛京戶部恭造考成黃冊》、《奉天府奏銷退圈地畝錢糧冊》、刑部各司《朝審緩斬絞犯婦案件黃冊檔》與一些內務府各莊頭、園頭呈報的地畝清冊與二份丁口清冊民數(民數冊),其中民數冊與中國一檔館所存的《四川通省民數冊》年代不同,對照以後可從數字的一制性論定,道光二年(1882)以下民數冊的數字並不是實際調查得來的,而是地方胥吏依據嘉慶十七年(1812) 的數據造假的結果。而檔案中亦見到一種較題奏小許多的本子,上面記滿了人名,封面多有「掐本」字樣,是前人所未聞的。

        二、內閣本身的各項檔案包括內閣下設的典籍廳、滿本房、漢本房、蒙古房、滿票簽處、漢票簽處、誥敕房、稽察房、收發紅本處、飯銀庫、副本庫、批本處等十二房處資料,史語所皆有收藏。典籍廳是內閣的秘書部門,又分南、北兩廳。史語所有不少關於兩廳的檔案,包括《綸音》、《上諭》等記錄皇帝言談的本子。稽察房是內閣專為皇帝檢查、催辦、匯報各部院衙門執行上諭情況的機構。史語所藏有不少此類檔案,惟較為零散,不方便使用。作者表示若對內閣機構的運作有興趣,可參考史語所其他的藏檔,如南北二廳的《考勤簿》、《輪值冊》,稽察房的《逐日該班檔》、《值日檔》,文移處的《茶房銀單》,紙庫的《收掌官單》。

        三、修書各館檔案,徐中舒先將修書館分為三類:「一曰例開之館, 如實錄館、玉蝶館。二曰長開之館,如內廷三館,即武英殿、國史館、方略館。三曰特開之館, 如會典館、一統志館、明史館、明紀綱目館、三通館、三禮館、奏議館、文穎四庫全書館、八旗志書館。」除國史館外,各修書各館均非常設機構,閉館後所有檔冊、成稿均交內閣收存。史語所所藏的檔案多為實錄館、起居注館、會典館、一統志館、明紀綱目館與明史館等館所修諸書,不過完整的不多,且以稿本居多。以實錄而言,清初太租、太宗、世祖三朝的十路都歷經多次重修或改定,史語所現藏有若干當時初修時不同階段的幾種稿本。

康熙十年(1671)設起居注館,史語所所藏漢文起居注也以康熙朝為主,惟全都是稿本,可與臺北故宮以及北京一檔館的收藏比對,以瞭解正本的取樣標準,並稍以彌補正本殘缺的缺憾。康熙、雍正、乾隆、嘉慶、光緒朝五次纂修修會典。史語所所藏會典館檔案多屬乾隆朝修纂會典時之各式稿本,也有一些各機構為修會典而進呈的清冊,如《江寧織造衛門造送應入會典事宜》、《盛京工部應入會典事宜》等。康熙二十九年(1690),國史館開館,其工作在於為開國功臣作傳,史語所藏的《功臣傳》、《名臣傳》、《吏部功臣檔》顯然都是當時修傳的底本。此外,國史館修纂的各種史表史語所也收有順治、康熙年的。康熙二十四年(1685)開始修纂的一統志,史語所亦藏有若干府縣的本子。而為修各種志書而向各方徵集來的資料如各地的烈女事蹟清冊、家譜、世職譜、墓誌銘、詩文集等等,雖大部分已混入其他檔案,無從分辨,不過如《敦本堂年譜擬略》、《魏象樞等奏疏抄檔殘冊》等應該都是屬於此類。

四、試題試卷及其相闊的檔案,在試題卷方面,計有康熙、雍正、乾隆、嘉慶、道光、成豐、同治、光緒等朝的文武鄉、會試題名錄、試題、試卷三百多冊,不乏有完整的本子。其中比較罕見的是一些未經膽錄的會試、殿試卷原本,作者認為無論就試卷形式或試題內容,學者都可多加利用。此外,亦藏有一些西番館、回回館、百譯館、西天館、暹羅館、俄羅斯館等諸字生的試卷,試題內容是相關外文字詞的漢譯。

        五、瀋陽舊檔史語所庫藏不多,且已出版,如清人入關以前無圈點的老滿文收錄在《明清檔案存真選輯》初集、二集中,而漢文材料有〈袁崇煥致金國汗書〉、〈金國汗答袁崇煥書〉、〈毛文能致金國汗五書〉等,多收在《明清檔案存真選輯》初集、三集與《明清史料》甲編。此外有少數新滿文檔冊尚待整理。

        最後作者指出,內閣大庫檔案中也有不少事關臺灣的史料,《明清檔案存真選輯》初集中即有「臺灣史料」類目。《明清史料》戊、己編中有收有許多相關史料。民國八十六年(1997)年,更將其他及尚未出版的有關臺灣史料匯集成冊,編入台灣大學歷史系主編之《臺灣史檔案‧文書目錄(十三)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藏內閣大庫有關臺灣檔案》出版,計有2505筆不重複的史料。

作者在結論的部分提到,傅斯年當年對內閣大庫檔具有高度期待,在與蔡元培的信中表示:「(內閣大庫檔)其中無盡寶藏,蓋明清歷史私家記載,究竟見聞有限,官書則歷朝改換,全靠不住,政治實情,全在此檔案中也。」但收購以後發現零散不全,整理困難,費了很大的功夫亦沒有找到他希望的重要材料,因此有一些失望,後來李濟看出了傅斯年的心思,說道:「難道說先生希望在這批檔案內找出滿清沒有入關的證據嗎?」傅斯年哈哈大笑後不再提此事。傅斯年雖然當時有些氣餒,卻沒有減低他對這批檔案的重視。否則史語所後來也不會積極刊布這批資料了。作者在文中的最後表示,任何文件有無史料價值,在於研究者是否能提出相關的問題,先有問題的提出,史料才有說話的餘地:反之,若無問題, 再有價值的材料會視而不見。作者化用蔡元培在《明清史料》發刊的序文作為全文的結語,寫道:「我們整理這些檔案,在將來可以有多少成績,目下全不敢說, 只願做這專業的精神,引出些有心苦用這批史料的研究者。這便是我們最大的安慰。



[1]劉錚雲,〈舊檔案、新材料─中研院史語所藏內閣大庫檔案現況〉,《新史學》,9卷3期(臺北:1998年9月),頁135-162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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