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代的「清明」不只是祭祖,也是女性踏青的日子,有的地區會盪鞦韆、放風箏,還會吃冷食。然而在臺灣,因為蔣中正(1887-1975)在45日去世的關係,「清明」就成了「民族掃墓節」,不只掃自己家的墓,還要緬懷領袖。解嚴以後,隨著現代人生活習慣的改變,以及44日恢復「婦女節、兒童節合併假期」,讓變得哀戚的節日又回復了一些歡愉的色彩,民眾除了慎終追遠外,也可以更加彈性地安排連假活動。

可是你是否曾想過祖先是什麼呢?這個問題或許沒有答案,不同的信仰、不同的思想,每個人的看法不盡相同。約在50年前,中國大陸尚未開放,許多有意研究中國社會的外國學者實地考察時,只能選擇到香港、臺灣。美國史丹佛大學人類學系的武雅士(Arthur P. Wolf)教授便到臺灣進行數次田野調查,回國後寫了一篇論文討論臺灣社會中祖先、鬼和神的關係,他認為若用現實的社會關係來看,神像是官員,祖先是自己人,鬼則是可怕的陌生人。武雅士的研究在當今學界存在一些不同意見的討論,但既然是在臺灣的調查,對我們而言,仍具有相當的參考價值。

1960年代,位於臺北盆地西南邊的鄉村(約三峽附近,今屬新北市)已逐漸現代化,河運被鐵路取代,當地居民也開始通勤到臺北的大企業工作。不過仍有些傳統家庭每天早晚要燒三枝香,一枝插後門壁龕給孤魂野鬼、一枝插在磚灶供社神、一枝插在牌位面前給祖先,武雅士的研究就從這項儀式展開。

武雅士將神的科層體系(一般用語說的官僚體系)與現世科層體系作連結,灶神是最基本的神,對應著家庭這個最基本的單位;土地公是一個地區的守護神,大約是負責鄉村的官員。再上一級是城隍,城隍的神像穿著官袍,旁邊有師爺和刑吏,廟宇的陳列就如同政府的衙門。至於玉皇大帝則是科層體系中最高者,祂就是人間皇帝的反映。

因此武雅士認為中國人依照社會的模型創造出了宗教,大體上依循這樣的科層原則,例如玉皇大帝的法力最強大,現世中的皇帝也是最有權勢的人。又如土地公是較小的神,因此不能直接上報玉皇大帝,也正如現世中地方官不能直接覲見皇帝。這個層級原則有偶爾也會有些例外,武雅士提到有些人認為灶神是天公的弟弟,可以直接向天公報告,這便是較為袒護灶神的說法。

那祖先與鬼呢?武雅士認為兩者有相同的關係,一個靈魂被視為祖先還是鬼,要看當事人是誰,即祖先是親人,鬼是陌生人,我們的祖先是其他人的鬼。祭拜神明和祭拜祖先都有表示敬意之意,但動機卻不太相同,祭祀神明是祈求祂們的保佑,人並不虧欠神明,就如同不虧欠政府官員一樣,所以神明並不要求人們一定要祭拜祂,若感覺某神明不靈驗,也可以轉向另一位神明。當人們拜神時,是向神明協商,與小民和向官員協助相同,先供上薄禮,當如願以償時,會再以厚禮還願。

祭祀祖先偶爾也會祈求庇佑,但最根本的緣故是因自己是祖先的後代,倘若忽略了對祖先的祭拜責任可能會引起不幸,在一些鄉民的口述故事中,曾多次提到祖先懲罰漠視祭拜的子孫,例如有一個人捨棄了牌位改信基督教,不久後便過世了。可是子孫們並不會把全部的不幸歸於祖先,對子孫來說,祖先既然是親屬,應是仁慈的,武雅士曾詢問一個人:「祖先會不會因偷竊而處罰你?」那人訝異地回答不會,因為祖先關心的是子孫的福利,無須像神明一樣代表公眾的道德倫理而去懲罰小偷。

不同於武雅士認為祖先與鬼具有相同的關係,在一般人的眼中,祖先和神是一類,鬼是另外一類,因為神和祖先會保佑人民,鬼只會引起種種不幸,例如不孕、賭博不順、生意虧損都有可能是鬼在作怪。鬼就像是陽間的乞丐或強盜,給人們帶來威脅,人們祭拜鬼是想打發他們。

既然仁慈的祖先和作惡的鬼看似不同,為什麼武雅士會把兩者歸在一類呢?他發現他的觀念很難從訪談中證實,只有在偶發的情況下,人們才會意識到自己的祖先是別人的鬼,有兩個例子可以揭示,其一是某人的母親和他表伯(父親的表哥)吵架,表伯拿了些符咒害死了母親,一年後母親回來找表伯復仇,當武雅士的助理詢問:「你的母親對那些人來說,是否為鬼?」那人先是愣了一下,隨即表示同意。其二是香港有一種替顧客召祖先亡魂的神媒,廣東話稱呼他們為「問鬼婆」,用「鬼」一字的涵意即代表對神媒而言,顧客的祖先並非自己的祖先,所以稱為鬼。

透過這樣的觀察,三峽地區三枝香的儀式反映了傳統中國社會的現象,首先是代表帝國與皇帝的官吏,其次是家庭,再次是陌生人。在超自然的世界中,官吏變成神,家庭長老變成祖先,陌生人便成為被鄙視的鬼,而一般人會將神和祖先視為一類,鬼則是另一類。在祭祀的時候也可以看出這種區分,給神明的祭品置於屋內,且面朝外;給祖先的祭品也是置於屋內,但面朝內;至於給鬼的祭品則置於屋外,如同給乞丐一般。供品的食物和祭拜的紙錢也各有不同的種類,其目的都是區別三者的不同。

 

參考書目

  1. 1.武雅士(Arthur P. Wolf)著;張珣譯,〈神‧鬼和祖先〉,《思與言》,353,頁233-292
  2. 2.王斯福(Stephan Feuchtwang)著;趙旭東譯,《帝國的隱喻:中國民間宗教》,南京:江蘇人民出版社,2008
  3. 3.藝文印書館編,《歲時習俗資料彙編》,臺北:藝文印書館,1970

 

後記:本文應該也會刊在「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」。順便說一下,張珣教授在文中把沈兼士誤作沈健士,還附上了原文Shen Chien-Shih。沈兼士曾經被提名第一屆的中央研究院院士,文中的那篇研究是〈「鬼」字原始意義之試探〉,後來收入《沈兼士學術論文集》(北京:中華書局,1986),張珣教授當時沒認出來,滿奇怪的。另外,焦大衛(David K. Jordan)也有一本《神‧鬼‧祖先:一個台灣鄉村的民間信仰》(臺北:聯經,2012),之前才看了幾章,現在倒是找不到了,不曉得丟到哪裡去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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