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成勉教授在〈再論明末士人的抉擇─近二十年的研究與創新〉中提到了以「創傷」做為方法,研究清遺民的例子[1]。文中列舉司徒琳(Lynn A. Struve)的“Confucian PTSD: Reading Trauma in a Chinese Youngster's Memoir of 1653.”(儒者的創傷─《餘生錄》的閱讀)[2],以及嚴志雄的〈體物、記憶與遺民情境─屈大均一六五九年詠梅詩探究〉為例[3]。本文即為司徒琳的論文簡介。

司徒琳此文首先介紹中國在鼎革之後的動盪與歐美研究「創傷後壓力失調」(PTSD)的理論;次而探討張茂滋在《餘生錄》所經歷的苦難;最後是儒家信仰在創傷中的表現。全文圍繞在事件是否在記憶中留下創傷?受創的心靈是否能夠痊癒?受創者的信念與價值系統為何?張茂滋做為一個儒者,他篤信的儒家價值體系,如何在「舒放」(acting out)與「修通」(working through)間產生功能[4]

        1620-1670年代是中國歷史上極具暴力的時期,動亂的原因有流寇橫行、明清鼎革、清朝壓制、三藩之亂等。這些動盪對文學產生衝擊,刺激描述自我(self-writing)的著作普遍發展,使得17世紀中葉湧現大批回憶錄式的個人記事。其內容繁多,缺乏一致性,只適合用自我檔案(ego-document)一詞來統括。以司徒琳檢視的數十件著作為例, 會發現這類文本的作者回憶自己精神與肉體的痛苦,是希望為能傳之於後代子孫。

明亡清興激烈變動所產生的巨大痛苦可以在許多個人紀載中找到,至於苦難如何被忍受與對付;驚駭如何被記錄與體會,則關係到社會地位的不同、當事人的自覺性、當事人的價值觀等因素。換言之,壓力是否會轉變為創傷?轉變為創傷後的情況,甚至如何克服創傷,主要是取決於個人之於社會文化,乃至國家的義務感。

為此,「創傷後壓力失調」的症狀被定界出來,但此並非現代心靈才有的痛苦,觀察張茂滋的《餘生錄》,進而分析造成創傷的經驗,以及注意張茂滋在出獄後到寫作的一年間「舒放」與「修通」的過程。我們看到了一場戰爭暴力與政治動亂,暴露在死亡的陰影下、家庭被剝奪,造成張茂滋感到自身的無能為力。

        《餘生錄》所論及的歷史事實,其真實性時無可置疑的。而基本的問題在於回憶中模糊的部份,當事人雖會聲稱是過去發生之事的證詞,但往往是當事人基於自身看法、情感所形成的論述,不過這也是歷史寫作極為重要的部份。以本文探討的《餘生錄》為例,這些曖昧不明之處顯然是作者在正處於從「創傷後壓力失調」復原的關鍵點上,因其模糊性是複合性的,在「創傷後壓力失調」本身以及對創傷壓力失調的研究上,都顯示出雙重性與模稜兩可的特性。卡路斯(Cathy Caruth)認為創傷的故事展現「雙重的敘說」上,一種在「(當時)死亡危機與(後來)相關生活危機之間的擺盪」在繼續生存中無法容忍(過去事件與現階段生活)兩者之間的狀態。

拉卡頗(Dominick LaCapra )的研究方法,在處理《餘生錄》上很有幫助。他呼籲把創傷後的回憶錄當作哀悼式的文化歷史檔案來讀,回憶錄需要較遠的追憶,所以是一種心理上的不完全紀錄。寫下關於創傷相關的部分是逐漸開始面對破散的記憶,而此記憶只有在日後才能逐漸匯集。透過哀悼式的模式,認知到過去之事已為過去,那這樣「可以同時記憶又放掉部分」的文本就成為一個過程,藉由轉變創傷後「重覆-強制」的基礎,而連接著「舒放」與「修通」兩者的進行。

        張茂滋在1653年開始寫作,《餘生錄》從1644年開始,但北京為流寇所佔,後又落入清朝手中都只被簡略提到,張茂滋首先提到的事是他的父親與祖父張肯堂,他在1645年撤離到福建與張肯堂居住。在1646年時張肯堂面臨福建明廷的崩潰時曾試圖自殺。《餘生錄》也談到他目睹祖父對南明無力抗清的挫折,可知張茂滋年輕時已隱然略知家庭不安全的情況。1651年張茂滋的居住的被清軍突破時,他被家中每一個成員的舉動所驚嚇,張肯堂及其弟子、夫人等都井然有序的懸樑;而僕人們則投井自殺。當張茂滋欲隨張肯堂自殺時,他被張肯堂的一位副手帶離宅中,隨後又遇上變節的士兵,接下來是一段悲慘的遭遇,包括財物被掠奪、被徵召做苦力、在逃亡的途中差點溺斃、被清軍俘擄等。

期間張茂滋生了重病,最後被一些好心的遺民救出。經過一連串事件,張茂滋獲釋後,他的心智呈現病態的狀況,記憶變得無法區分真實與非真實,甚至開始精神錯亂: 「入窖見蛇虺吐火爛斑長丈,咋舌且昂首,鼠忽化為虎,猙獰張尾撲及,柙板獄卒皆絳髮藍頰露兩牙。

面對家族成員的死亡,雖然張茂滋心知祖父指示他活下去,但是在情感上,他似乎自覺未能隨家人赴死而感到慚愧。而更複雜的是,他有愧於未能為他的長者進行適當的葬禮。在得知張肯堂的部下汝應元已將張肯堂安葬後,張茂滋痛苦地呼喊道:「滋為孫子不能,而汝君冒死為之,滋何復生為?」此即立富頓(Robert Jay Lifton)所說的矛盾罪惡的證據,雖然無辜的生還者自己也是受害者,然而卻對死者感到極深的愧疚與責任:「這種巨大、恐怖的責任感,不只是因為死亡的事實,也是由於此責任太早來到與此責任早熟怪異之故。」試探就上述的幻覺,獄卒變成中國地獄中鬼怪的外形,就好像是張茂滋的自我懲罰。最後,張茂滋感覺到「以祖骨在滃,燐飛淺土,是用迫切不能朝。」於是希望將祖父遺骸移回祖籍,不幸的是該地區仍有戰事,張茂滋在空手回到祖籍後不久就過世了。

        儒家思想重視個人在延續家族、持續文明的角色。從《餘生錄》中張茂滋重述那場井然有序的集體自殺;張茂滋把其他人的崇高行為,歸屬於他們對祖父的景仰,可知撰寫《餘生錄》目的即在描寫張肯堂的典範,使之在文字中不朽,供所有後世之人閱讀。因此《餘生錄》不是一個生還者描述自我是如何無法從過去罪中得到赦免。相反的,是用來表示忠孝的廣大力量如何確保了家族的延續。還有一個需要強調的是儒家思想中倖存長男的關鍵性角色,如何把祖父歸葬祖墳也是張茂滋最後所關心的。

如拉卡頗所言,以「重覆-強迫」為基礎,引導我們所認知的「舒放」,在經過哀悼的禮儀化後,能夠被轉化成對「修通」行動的再訴求:「係透過一些方法中可以造成有足夠的距離、改變、恢復社交生活以及復甦。

 

後記:這篇文章我大概只看得懂三成吧,漏掉了很多東西,不曉得我的「詮釋」對不對。

 


[1]王成勉,〈再論明末士人的抉擇──近二十年的研究與創新〉,《全球化下明史研究之新視野論文集()(臺北:東吳大學歷史學系,2007),頁239

[2]Lynn A. Struve,“Confucian PTSD: Reading Trauma in a Chinese Youngster’s Memoir of 1653,”History & Memory, 16:2(2004), pp.14-31.此文由王成勉翻譯,〈儒者的創傷《餘生錄》的閱讀〉,《臺灣師大歷史學報》,39 (20086),頁1-16

[3]嚴志雄,〈體物、記憶與遺民情境屈大均一六五九年詠梅詩探究〉,《中國文哲研究集刊》,21(20029),頁43-87

[4]「舒放」是指當事人在接受分析治療時,將其壓抑在潛意識的慾望或衝動,浮升到意識的層面,並藉著語言行動表現於外的過程;「修通」是精神分析時所採用的一種心理治療過程。在精神分析師輔導下使用「修通」治療時,當事人面對本來引起衝突時,不再逃避,學習到如何去面對現實。見〈儒者的創傷─《餘生錄》的閱讀〉,頁1註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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